男人的眼淚
小時候，我一哭，大人就用這句話哄我：「男人流血不流淚，你是不是個男人呢？」經她們這一說，我的眼淚就往肚中流，經過咽喉，才嚐到眼淚是鹹的，還帶點苦澀，但卻不是湯，絕不好喝，如果男人往往要淚往肚中流，端的是「男人之苦」，絕不是山田洋次執導的「男人之虎」。也有親屬對我批命說：「你左眼下面有一枚淚痣，你將來會生活坎坷，經常流淚。」她只說對了一半，我是眼眶淺，盛不了淚水，很容易流出來，皆因我情緒易波動，我近年來倒是真的如她所料，患上了「荷包乾硬化症」，不過年紀大了，日曬雨淋多了，皮膚黝黑了，連那枚小淚痣已早被淡化了，將來臉上若長老人痣，或許會有更多淚痣出現。
及長，認識了「男兒有淚不輕彈」這句話，也有心理學家說：如心裡有鬱悶，想哭就該哭，不然則悒鬱成病。以後我就順其自然，該哭就哭，幹麼掩飾自己的情緒，說真的，長大後仍吞掉淚水會引至反胃，反而不好。
其是感情豐富並無可恥之處，順道一提，美國生活雜誌「Life Magazine」，這份雜誌以大張圖片作賣點，文字不多，如今報紙上的頭版是圖片鬥大，加上上網看到不少難拍的圖片，又大又精美，這份雜誌已再無存在價值了，許多年前，該說是上個世紀了，有一期特輯，說世界上100個令人感動的男人哭泣照片，約翰甘迺迪總統排名第7，照片拍攝到他1962年在白宮簽署密令要封鎖古巴海岸線時，他坐在辦公室內為自己的決定，低著頭噙然流淚，這次決定會令世界大戰一觸即發，其實他讓記者拍得這張照片，或許是在演戲，表現出他感性一面，要知道政治舞臺上稍欠演技也成不了政客，當年蘇聯偷運遠程飛彈到古巴去的，要在美國的背後建立飛彈基地，若是真的引起世界大戰他要負全責，他就是為此而流領袖的淚。
至於獲選第1名的竟是蔣介石總統，1949年他為退守臺灣而泣，國共大戰，其實罪不是他，他年青時三年北伐，創立了「黃浦軍校」，培養出多少名將，可惜當上總統後控制不了貪官汙吏，導至失敗，評論文字說他的低頭哭泣照片動人之處是他站得畢直而哭，讓淚涕直流，哭也哭得有氣魄，不失軍人本色，瞧，一個硬漢大男人哭起來真的是扣人心弦，而且他的哭泣照片絕不虛矯，確是真情流露。
我哭的時候最多是看電影，遇上感人情節就眼淚「失禁」，最糟糕的是很多電影導演喜歡在完場時才泡製感人情節來壓軸，讓觀眾拖著兩行淚痕離場，又是燈光明亮，完場時真的羞人，總不能在人頭湧湧時拿出手帕來揩淚痕，真的要命。
以前電影裡最喜歡哭的是積林蒙 Jack Lammon，是個「哭包子」，在不少電影裡他都有流淚，像與嘉芙蓮丹露Catherine Deneune合演的「四月愚人 April Fools」中，他扮演個小職員，一說激動的話就熱淚盈眶，虧他這真情卻打動了大美人嘉芙蓮芳心，先前他也耍過這技倆，在「桃色公寓 The Apartment」裡他在莎莉麥蓮面前流過淚，也贏得美人歸。他在「扭計師爺 The Fortune Cookie」裡，與和路達麥陶Walter Matthau合謀去詐騙保險公司，詐作因一名黑人美式欖球員傑克遜導至他受傷癱瘓，但那欖球員內咎跑去服侍他，令他感動到流淚而良心發現。他扮演小人物是專長，我小時候看他在「羅拔先生 Mister Robert」一片中，在結尾時他獲悉演羅拔先生的亨利方達Henry Fonda在別的戰場上殉難，他流著淚拿了放在甲板上艦長占士格尼 James Cayney悉心裁種的一棵小樹，衝進艦長室把那棵樹摔在占士格尼面前，抗議艦長公報私仇把亨利方達調派到前線去，當年我是初次在銀幕上看見洋人大男人哭，令我印象深刻，這部片令他拿到一座奧斯卡最佳配角金像獎，他是「淚」有應得了。
積林蒙在銀幕上的形象是小人物，常哭不足為奇，同樣在山田洋次執導的電影片集「寅太郎」，主角渥美清也是日本典型的小男人，他在「寅太郎」片集裡也經常哭泣，有時哭得涕泗縱橫，反而引起大部份女性同情，成為長壽片集。
山田洋次就是懂得這樣利用男人哭泣來賺取票房收益，賺得盆滿碟滿，他拍了「幸福黃手絹」，這部電影是根據艾頓‧約翰的名曲「把黃絲帶綁在橡樹上Tie the yellow ribbon pn the old Oak tree」改編，而艾頓的歌是由「心靈雞湯」那一類的故事片寫成，裡的硬漢高倉健扮演一個釋囚，千里迢迢返回家園，愧對嬌妻，大家相約，若是妻子原諒他的話就把黃絲帶繫在房子外面的樹上，結果他看到那棵樹上繫滿了黃手絹，電影結束了，他噙然下淚，就是難得見鐵漢流淚，這幾滴淚令不少女性更傾慕他了，這部電影當年在大陸公映過，跟不少大陸上了年紀的婦女談及高倉健，她們對這部電影津津樂道，更覺得男性像他才合乎標準，因為他是個感性的人，有情有義，不光是硬幫幫像一塊千古化石，所以許多演硬漢的男演員在導演適當情況下也安排流一兩滴淚水，效果相當不錯，但，少有導演會耍這技倆。
當然電影裡的男演員下淚表演是鳳毛麟角，一定要劇情感人才能令昂堂七尺男人灑下如明珠般珍貴的淚水，才會牽引女性同哭一聲，日本導演比任何國家的導演都深明此道，像黑澤明的「天國與地獄」，其中一場是綁匪得到三船敏郎付出的贖金，贖回綁匪誤綁了他家女佣人的兒子，兩名警探站在火車經過之處得回綁參，其中一名警探竟感動得流涕，卻被當上司的探長仲代達矢責罵，那名警探馬上別過頭來哭泣，這場戲真箇感人肺腑。再說黑澤明的「紅鬍子」，主角加山雄三看見紅鬍子三船敏郎從妓寨救回來的雛妓被治好頑疾後，竟默默地埋頭苦幹去刷地板以報恩，而他不准她去幹，她仍不罷休，硬要幹下去聊表救命之恩，隨後他去找紅鬍子，就在紅鬍子面前揮淚，自始他摒棄所學的西方醫術去追隨紅鬍子，這場戲也賺得觀眾一同灑下熱淚，這場經典戲是黑澤明嘔心瀝血之作，日後有機會再說因由。
而昂堂兩米高的格力歌利柏 Gregory Peck，單瞧他身型算是大男人了吧，他在「怪屋疑雲 To kill a Mocking Bird」裡扮演一個為黑人辯護的南方律師，當他知悉被冤枉的黑人被白人施以私刑殺死時，他也無奈悲慟地掉淚，這幾滴淚水卻也為他贏得奧斯卡最佳男主角金像獎回來，所以說男演員在銀幕上灑淚可不是白流的，他在另一套片「紐曼上校 Captain Newman MD」裡在完場時得知他行醫救回來的軍人再被送到戰場上喪失了生命，他也低首流淚。
若嫌他還不是「硬漢派」，就拿畢蘭加士打來說，他夠硬挺了吧，在「天牢長恨 Birdman of Alcatraz」一片中他因殺了人而坐牢，最後他年紀老邁，一名獄卒為他做了點事情令他感動，他也掉下眼淚，只可惜他眼淚白流，當年他跟格力哥利柏同被提名競選奧斯卡，卻敗在人家手裡。一個是囚犯掉淚，一個是律師的淚，評審委員卻認為律師的淚流得較有價值。
沙治奧里昂尼Sergio Leone(我也喜歡大陸方面的譯法塞吉爾‧萊昂內) ，是我喜歡的導演，是義大利麵條西部片殿堂導演，我喜歡他的「獨行俠The Guy with no name」(台灣譯作荒野大鏢客) 三部曲，及「龍虎大盜鬥千軍 Duck, You Sucker」, 在這部關於兩名萍水相逢的浪人在墨西哥革命裡想撈一筆，占士高賓是愛爾蘭抗英份子，洛史德嘉Rod Steiger是墨西哥大盜，當洛史德嘉看見自己幾名親子被墨西哥政府軍屠殺了，他悲愴地流淚，後來占士喪生了，他也哭，無可置疑，洛是個優秀的演員，流淚對他來說是小事一樁，這時奏起了滄涼的小喇叭配樂更是感人。
這都是我印象中的男人落淚感人經典電影，只可惜如今男主角在電影裡的流淚片段不復多見了，可惜，可惜。
2009年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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