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月10日星期日

疊影迷情 36《星光投影憶 ~ 電影院的回憶》

星光投影憶 ~ 電影院的回憶

  今天偶爾檢了一張光盤來看,是1944年的「轟炸東京灣 Thirty Seconds Over Tokyo」,直譯是東京上空三十秒,黑白片,主演者是雲尊信 Van Johnson、羅拔獲嘉 Robert Walker,此君演過希治閣(中台譯名是希區考克) 的「火車怪客 Stranger on the train」,後來重拍改為笑片「扔阿媽出火車 Throw Mother Out Of The Train」,還有羅拔米堪 Robert Mitchum,客串者竟是大名鼎鼎的史賓沙德理西 Spencer Tracy,他在光盤上的大名比領函主演的主角還大。電影倒沒看之前,主目錄有同場加映節目,按了下去,是有三套短片,倒像我小時候看電影,有些時候片商嫌原來的電影放映的時間不足,必加插新聞片或短片,甚至有動畫片,猶如去買豬肉送一塊骨頭,買一棵菜送一束蔥一樣,而其中一套短片叫「Movie Pests 電影害群之馬」,由比史密斯 Pete Smith監製,片頭打出此君名字是Pete Name Smith 姓史密斯叫阿比,真的幽默,導演是韋積信 Will Jason。

  此短片正如其名,說電影院裡討厭的觀眾,看電影時遇上此等害群之馬真的哭笑不得,片中三個主角,兩男一女,其中一個是大塊頭,另外一男一女長得高大,女的更戴上豎高的羽毛帽子,這幾個都是自私的人,成為反面教材。

  短片開場時此三人坐在犯人牢裡看戲,再公開他們的罪狀。他們犯的罪有開場後,男女進場後站在其他觀眾面前爭執選擇座位,擋著其他人看戲,更說話滋擾對方。結果男女分開而坐卻隔行交談,旁若無人。而那大胖子進場又不知自己身形龐大,既阻後面又擠得令兩旁觀眾生厭。他還在觀影時脫外衣,但不知自己笨拙,左右開打,傷及兩旁觀眾。那對男女,女穿高跟鞋,摸黑進場,遇佛踩佛,鞋跟踩中人家腳尖,令人痛得高叫,而且出出進進,踩人腳尖如履平地。大胖子觀影時進食,蟋蟀之聲不絕於耳,有若幕下配音。女的戴高帽兒觀影,擋著後面,脫掉帽子,髮型更誇張。男人坐在椅上,屈起雙膝,頂著前面椅背,令前一個座位的觀眾背後受罪,又搖身搖勢,令前後左右觀眾同受打擾,他們犯的罪項罄竹難書,到了片末,三個人被五花大綁,繫上鐵鍊才准他們看戲。

  其實當年尚沒有流動電話,若觀影時有人說電話更令人生厭,不過如今香港人相當自律,這種事情已不復見矣,但我去看試影時,許多新晉影評人以為自己文章在報上刊登已具名氣,也會隔座互談,聲浪甚高,也令人生厭,更遇上不合他們口味的電影,碰巧又失眠症未癒,就拿出手機來傳短訊,或是拿小型遊戲機來玩一下以消悶氣,不過此種情況也不常見就是。

  日前跟一位移民外國多年的朋友飯聚,說起當年看電影時,喜歡在戲院外面買一根甘蔗進去邊看邊吃,以前又沒流行塑料袋用來裝咬過的甘蔗渣滓,散場時遍地甘蔗渣滓,像地上鋪了一遍白色地氈,蔚為奇觀,的確是,當年有些小戲院開場前是小吃美食雲集,有炸大腸、鹵水牛雜、豬耳朵、魚蛋,冬季時還有用火水爐子燒窩鐵罐熱水,泡著甘蔗,咬嚼時暖暖的,管它衛生不衛生,邊嚼邊看戲才有勁兒,朋友還懷念一些買鹵漬肉的小販,都是攜著竹籃子,賣的是鹵漬的豬小腸、染上橘色的墨魚塊和牛肉,那些牛肉嚼起來齒頰留香,我嘗試過烹調想弄回舊日吃過的鹵漬牛肉,但無論用上花椒、八角、茴香、什麼香料都用過了,但也再沒法召回從前烙記在腦子裡的那種味道,而這種美味竟隨著一毛幾角能買到一件小吃的時代而消聲匿跡了。

  那些處於街頭巷尾又殘又舊的小型電影院,看電影時偶焉會看見耗子跟觀眾一起共賞好戲,肆無忌憚的跑來跑去,也是奇景,我小時候曾跟成年人去過一家這樣的電影院,他們說木椅子上有木蚤噬咬,看戲後帶著紀念品回家,就是大腿上長起一點點的紅斑,他們也曾誓言以後再不光臨,但有好戲上影,卻又忘記了誓言,寧可甘心受咬。

  我小時候喜歡到筲箕灣外婆家裡住,舉凡長假期父母都會送我去,我喜歡那裡的原因除了外祖母疼我外,還恁得我自由自在,當街童到處玩,那年代沒有電視機,看電影也是奢侈活動,有時候晚敞大的空地上會有放映電影的活動,街坊鄰里的小孩會帶同小板凳而來,那輛敞蓬貨車上擺放一部放映機,影像投射在遠處豎起的白布上,放映的都是宣傳基督教的影片,若是沒有中文字幕,就有人在旁翻譯解說,放映完了還有餘興節目,就是唱聖詩、禱告、說聖經故事,用這種方式傳道,倒也有不少人歸信了上帝,效果不弱。

  在不少電影裡也看過這種鄉間放電影的情節,我在唸大學時規定要受軍訓兩個月,期間晚上沒有什麼活動,總不能整天要學員刷槍,一星期有一次放映電影給營裡的人看,以消長夜,銀幕也是一塊大布,當然比小時候看街頭電影的銀幕大得多了,可惜的是放映的影片只有一部,是電懋公司出品的巨製,由張揚、尤敏、葛蘭、葉楓主演的「星星、月亮、太陽」,因為片中說熱血青年參軍抗日,橋段有激勵愛國原素,要大伙人坐在草地上看,第一次看還可以,但多看幾遍,又是教官強逼要看,實行耳濡目染做個精忠報國的好青年,我看多了心裡起了抗拒和厭惡感,結果把這部電影在我腦海裡清洗得一乾二淨。

  我自小迷上了電影,小時候又在山東街住過一段時期,那時候家又在域多利戲院附近,父母為口奔馳,疏於管教,我有空就去域多利戲院逛,看看劇照,奇怪的是對那些劇照百看不厭,那戲院有「公餘場」,就是五點鐘到七點鐘的一場電影,放映的都是舊片,也有不少經典電影,票價便宜,我們小時候就央求去看公餘場的陌生人帶我們進去,那年頭,一張票可以帶一個小童進去看,有時候乾脆拉著進場看戲陌生人的衣尾混進去看,進去後就找有利位置看戲,而且公餘場的守門職員都隻眼開,隻眼閉,讓我們這類「白看客」溜進去,後來跟他們混熟了,乾脆見了我們這群小鬼兩眼暫時閉上。那時期看得最多的是「平原游擊隊」和「鐵路游擊隊」這兩部電影,都是拍八路軍痛擊日本倭寇兵的,當年是英國統治的殖民地時期,可能是憚忌大陸,也讓這些片上影,我還記得還有「劉三姐」、「五朵金花」和唱戲曲的「搜書院」,我也看過但都印象不深。

  小時候我是經常間中住在筲箕灣,那時候有太古糖廠,公司為優待員工,會騰出貨倉來放電影給員工看,我有一個同年紀的朋友挺有辦法,搞了一張員工家屬証件,也帶我去看過,值得一記的是,那貨倉面積頗大,放映的銀幕也頗像樣,不過只有幾排鐵摺椅,可能是給高級職員及家眷坐的,我們也有自知之明,不敢佔坐椅子,就站在後排看,後面站著的觀眾也很多,相信都是貧苦大眾,我記得我在那貨倉電影院看過「榴蓮飄香」和兩三部粵語片,但我們看戲時並不定性,嬉玩著,那時候又沒空調,貨倉又焗得像烤箱,有時候看了一半就走。

  我說過外婆是做接生的,她認識筲箕灣很多人仕,有一個是在西灣河金星戲院當經理的,他也挺喜歡我這小子,我也挺機靈,知道他視我如子姪,常去找他,他會讓我進去看免費電影,那家戲院也算挺大,當年建成後把筲箕灣一家曾雄據娛樂界的「筲箕灣戲院」打垮,搶掉不少生意,而且金星戲院是有厚墊的座位,不像筲箕灣戲院的木椅子,又硬又有蚤子咬,看罷了戲要塗止癢膏,閣下自理。

  我在金星戲院也看了不少經典電影,記憶中都是在公餘場看的,那位肥叔叔帶我進場,安排我坐下後他就去辦正事去,我記得有一次是夏天,竟全院滿座,他好不容易才為我安排坐在「後座」,我個子小,前面坐著的是個大胖漢,看戲時兩臂張開,我只有在他腋窩下的空隙窺看整部電影,也難得他保持同一個姿勢不動如山,但我看戲時還要忍著一鼓臭狐味,苦不堪言,誰叫我哪麼沉迷看戲?

  金星戲院給我另一個難忘印象是看「超等」,也就是樓上座位,整個樓上座位是一排排斜下去的,有一次我是在看粵語片「十號風球」,那部電影拍得不錯,不但是全院滿座,更令觀眾看得如癡如醉,不肯隨便離座,我看了一半,突然感到有雨水灑下,有若親歷其境,旁座有人破口大罵,一堆問候人家娘親的助語詞後:「那個缺德鬼帶小孩來看戲,竟讓下面的人嚐一嚐童子尿。」戲院裡登時起哄,轉頭過去看,後面高座處有婦人帶著小孩離座,邊走邊罵:「以後不帶你去看戲,喝那麼多水幹嗎?」,可憐我衣服上肩膊已濕了一大灘,散場時在陰暗燈光下還見梯階有一道小水印跡還未乾掉。

  這種自私族比起那部短片的三人更厲害多了。現在電影院禁止觀眾帶外頭的食物進場,我記得許多年前為了趕看電影,不及吃飯,我竟帶了「雲吞麵」進場,邊吃邊看,真的滋味無窮,有一次在銅鑼灣華盛頓戲院看戲,碰見石琪及陸離伉儷,當年我還未跟他們相識,他可能也為了趕場,沒空吃飯,竟帶著飯盒進場,我坐在他後排,時而窺看他,看他也吃得津津有味,對他像頗有同道中人之感。

  有一部義大利電影「星光伴我心」,說義大利南部小鎮的一個小孩跟一名電影院放映師的友誼,我是在灣仔「影藝」戲院看的,現在那間戲院早已不在,很多以前的電影院已經改建為商業大廈,現在多是迷你影院,觀戲感受已截然不同。

  前幾篇文章曾提及義大利導演藍尼萊的「義大利風情Made in Italy」,其中一段是一對男女在床上親熱,男的心不在焉,經常看腕錶,雲雨過後,男的匆匆忙忙穿回整套西裝,對女友說是要趕去看患病的母親,女友還稱讚他是孝心滿溢,他跟女友吻別後就駕車離去,剪接下一個鏡頭,他竟是坐在電影院裡,嚼著爆玉米花,看電影看得入神,更絕的是他還邊看邊流淚。

  我等影痴小時候要是有電影看,一切重要事情都可置之腦後,甚至不計較環境,看而後已,不少好的經典電影就是在惡劣環境看過的,成為了我腦庫中久存的記憶,歷久不忘。

2009年3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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